Adventure #2

我大概是搭了第一班高鐵下高雄，『搭乘605號車次開往左營的旅客……』，我還記得我上車之前還抱著你，我很用力，好像一放手就會再也見不到你那樣。『還沒上車的旅客請您趕快上車』廣播又再一次提醒我：再不上車就來不及了。


我還是勉強自己放手，然後記得你好像跟我說「再過幾個禮拜就可以見面了」，這樣的話，我一邊擦眼淚一邊點頭，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孩，好像哪個熟悉的誰誰誰又要離開我；只是其實是我要離開那個熟悉的誰誰誰。


感謝有高鐵，讓我可以多在桃園待一個晚上然後在九點前到左營舊火車站，也就是可以準時報到的意思。一直到十一個月後的今天我還是覺得坐高鐵好像在坐一種穿越空間的交通工具一樣：只是花個「坐公車到台北」的時間就到了高雄，有點不真實，但是我確實是到了這裡。


來接我的是一台水藍色的海軍六人座廂型車，第一次見到這台車是在二階段訓結訓的那一天，有個長官來接我們即將成為海軍的七個士官。我回過神來，車已經穿過了兩個哨口，轉個彎就可以看到很港口還有軍艦，還有沙灘跟海，這天天氣很好。到了隊部，就在這裡，等著長官來接我回船上。


大概等到接近中午，船上就派了一個同隊的班長來把我接回去。整個左營營區很大，騎車騎了快十分鐘我才終於看到我的船－康定。很大，不過我卻一點也不想要上去。


把行李都丟在住艙裡，我覺得自己跟這裡很不搭，我對海軍的一切都不熟悉，我甚至連制服都沒有只能穿退伍學長留下來的海軍制服，也因為這樣每個人看到我都說：「XXX？咦？你不是退伍了嗎？」，我倒想。


第一天的晚上我就遇到船上的保哥，人很好，船上少數幾個腦袋沒洞的人之一，第一天的晚上我們就聊了好多，好像我們真的認識很久一樣，保哥從前待過的單位發生的事、興趣還有生活背景什麼的，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還蠻難得的。


第二天之後我終於拿到制服了，有藍工白丙白甲黑尼冬，還有好幾種帽子，海軍跟陸軍的差別實在也太大了一點，光要記住什麼時候要穿什麼衣服戴什麼帽子就有得受的，也不用說還要記船艙跟各處室，這裡根本就是迷宮，今天早上要集合我還找不到上甲板的樓梯，說有多慘就有多慘。


對於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我很不能適應，我只能不斷打電話給你，跟你說我有多不習慣這裡，跟你說我有多想回去，我記得我還偷偷哭了好多次，躺在床上的時候，打電話給你的時候，跟家人通完電話之後，我很想努力適應這裡，但是我好像還需要一點時間，所以那個時候很脆弱。


大概是我的強迫症又發作了吧！我希望這一年可以過得有意義，所以我給自己這些壓力，日檢、工作、英檢、唸書，或是想變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我急性子的個性在步調緩慢的軍中就像急驚風遇上慢郎中一樣無計可施，我只能以這裡的步調生活，導致我覺得人生停了，沒有前進了。


過了大概一個月之後遇到我們船上的義務役醫官，跟他聊起了當兵這件事，他也覺得人生停滯了，尤其是出海接任務，電話沒有訊號、看不到新聞、沒有辦法跟外界有接觸的時候；更慘的是還因為風浪差暈船，暈船的時候真的會很想死，就算躺在床上都有可能隨時要爬起來吐，如果在值更的時候暈船根本就會想跳海。還好我大概只有頭一兩次有點暈，之後比較適應。不過我的確是有過想要跳海的念頭就是。


再過了一段日子，我開始思考有什麼方法可以減少我在船上的日子呢？榮譽假。船上發榮譽假的時機大概是表現優良、抓到老鼠、當月廚房伙食團人員，還有一個就是寫稿頭忠義報、奮鬥等軍中刊物。表現優良不是剛好碰上什麼任務或是校閱根本不太可能；老鼠到我退伍之前都沒有看到過一隻（小強的話倒是不少）；八隊不辦伙，最後我只剩下寫稿頭搞這個選項，所以我從那個時候開始積極地寫稿、投稿。從四月底開始就可以看到我得稿在忠義報上，後來還有奮鬥月刊跟青報，假也理所當然積了不少。


除了寫稿之外還有一堆政戰、文書、美工等支援性的政戰本務工作要做，我大概還算是個稱職的政戰士吧！跟船上大部分的弟兄交情都算不錯，跟官員的關係也算良好，還有不少人會在有空的時侯到政戰士來跟我聊天，其實我還蠻樂於當政戰士兼心輔士，可能是我喜歡聽聽看每個人不同的價值觀跟人生吧！所以這樣的工作我覺得很OK，老實說我有好幾次都覺得我應該轉往心理系發展（笑）。要走之前還收到船上一位官員寫給我的明信片，老實說我真的是受寵若驚，要不是礙於他的個人原則我一定Kiss him on the cheek。


除了靠泊期間的業務之外，開船的任務大大小小，修船、南偵、參訪、艦長交接，大概是除了出國敦睦沒有遇到以外，該遇到的都遇到了吧！在開船期間看過飛魚看過海豚，可惜沒有看到鯨魚。我想我應該可以說是功成身退，也終於有機會可以站在陸地上看著自己的船出港，好像這八個多月的回憶也跟著船出海了一樣。終於在船上待滿了役期，終於可以退伍。在高雄的那些日子、回營憂鬱症，點放的三多商圈、星巴克、誠品、中央公園、左營大路網咖、正忠排骨、排斥海邊的矛盾心情，終於我可以把這些心情都放進鞋盒裡；帶著那些當兵培養出來的閱讀習慣、油條本領和逆來順受的阿信精神離開這艘船。


「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船0715要啟航，再不走我就只好讓你跟船囉！」、「不要回頭趕快走！」、「學長再見」。

Adventure #1

連日來的空轉（大概是因為現實人生與軍旅的國界稜線不夠分明）打亂了我的生活步調。之前老是想著珍惜時間、把握分秒；現在時間多了卻反而手足無措還看起來有點笨拙。其實這種感覺跟兩年多前剛寫完論文的時候差不多。大概是因為人生長期被同一件應完成、尚未完成的任務佔滿，所以當下總是想要逃離；但是等到階段性任務完成了之後，卻又覺得不像當初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從軍，是待完成的人生的一部分，在這段旅途中，有時能模糊感覺到自己正在緩慢地朝終點移動，只是惱人的是，停滯不前的感覺卻也層出不窮。


回顧這十一個月，當初剛從加拿大回來，應接不暇的飯局、聚會，填滿了回國後我的行事曆，（大概）同時也幫我把一般人應該有的緊張感沖淡了吧！入營的那天，我拿著早就訂好的車票自己坐莒光號到大林，看起來我好像很ＯＫ，其實只是我不知道家人送我入營的話，在營區門口我該怎麼向他們說再見，我會淚流滿面嗎？還是我會像前一天晚上那樣，帶著有點不耐煩的表情然後微笑地說：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不用擔心我啦！


我是一個人走進去的，營區。核對完了基本資料、學歷資料、兵科，然後坐上軍卡開往另一個營區，然後領服裝、填資料、體檢，總之接下來就是那些既定行程，當下我覺得很新鮮（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要進來當兵之前有沒有看很多軍教片？」一個班長這樣問我。「沒有耶！我沒有想太多，反正沒有預設立場也好，不會給自己太多壓力」當下我是真的這麼想。接下來就是為期四十二天的新訓生活。


３３５天的第一天晚上，在床上躺了比較久的時間才睡著，很慶幸我接下來的時間並沒有失眠。第一次放假是兩個禮拜以後的懇親假，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強迫般地用身體去證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兩個禮拜可以這麼久。


新訓的生活很規律，每天按表操課，除了抽籤等大型的既定行程外，大概就是營長、旅長會心血來潮想跟大家說說話，只是我想應該沒幾個人想聽；說到抽籤，我想我向來不太好的運氣在這次抽籤也沒有例外。『海軍司令部，無誤。』，雖然我面無表情，但是當下我想罵髒話的心情大概比踩到狗大便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吧！第二次抽單位籤的時候運氣也沒多好，因為抽順序籤的時候我抽到最後一個－只能撿剩下的了。我的船是拉法葉，駐地在左營，聽到心都涼了一半。超過一個禮拜以來我都用意念說服自己大直海軍司令部有政戰士缺－我記得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大罵吸引力法則是Ｂｕｌｌｓｈｉｔ。


唯一值得高興的大概是９８－３Ｔ遇到年假，所以除了六天的結訓假之外可以多放九天的年假。


海軍，我怎麼運氣這麼好？


到了二階段訓，終於可以離開中坑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回到桃園龍岡，有五個星期可以在家附近服役、周末放假不到半個小時就可以回到家的感覺真好；二階段訓也過得真的很快樂，政戰班隊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讀書會，因為很多人喜歡看書，所以走幾步路到隔壁寢就可以借到書，這種感覺跟大學蠻像的，只差書桌上沒有電腦。「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又到時間講掰掰」我又再一次驗證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四月六號，剛過清明假期，第一次坐高鐵到左營新單位報到，好陌生的城市啊！坐著天藍色六人座的海軍貨車到隊部報到，兩個小時之後我被船上的班長接回去船上，開始了我的艦上生活。